一
　　农历九月的最后一天下午，离亚太电影节开幕还有半个小时。我坐在地对面的咖啡馆，对著电脑处理著事情。咖啡馆跟对面的开幕式隔著一条很窄的单行车道，我也准备过半个小时去参加电影节。
　　收到母亲的一条消息：外婆快不行了，速回电话。
　　在看到消息前，我还对著邮件里面的事情脑子飞快的思考。在看到消息的这刻，整个人突然shutdown，拨打电话号码时候的手指在颤抖。
　　打完电话，慌乱的订了最近的机票，看著路对面的红地毯上人头攒动，我却没有发现红地毯是什么颜色。
　　二
　　从国内回来才十天，回国呆了一个半月，是近10年在国内待的最长的一次，也是在外婆健康趋于稳定才离开的。
　　在回国的飞机上，邻座的是一个从国内来交流的大学教授。一路上一直在忽略我那明显不想聊天的态度，不断跟我说著他这次来新西兰看到什么、见到谁谁谁、去了哪里哪里。烦的我没有办法，从包里拿出本书、带上耳机。而这位教授还能从我的书名扯到他所理解的道教、以及他觉得怎样修道可以成仙，不断的展示他的高学识。
　　实在受不了，我摘下耳机关上书，问他：“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人类在空气动力学取得了这么多成就，但是我们乘坐的飞机还是不能飞的更快吗?”他对于我这个突然的问题明显的表现语塞，他的嘴巴好像还在停留在之前他想要说的如何成仙问题上。我顿了顿，跟他说：“是因为材料学并没有太多实际的进展。“戴上耳机、打开书，没有理会他那不知道是认为我是牛X还是傻X的表情，只是希望这飞机可以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三
　　飞机比计划的早到了一个小时，外婆却在回国航班刚起飞的时候过世了。我站在玻璃墙前看著飞机起起落落，自己安慰自己这是外婆一如既往的溺爱，肯定是怕她在我眼前离开后我的凌乱不堪。
　　小时候跟外公外婆一起长大的，我对他们的感情甚至超过了我对父母。
　　外公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有学识的人。小时候，每年过年都有很多人带著礼物来求外公给写对联，那个时候外公就会让我在旁边帮忙磨墨。那个时候的春节，跟妹妹一起去别人家门口读外公写的对联是我童年最快乐的事情之一。
　　外公是我最尊敬的人，我总是很好奇为什么他可以有那么多的智慧。长大后，每次跟父母有了不可调解的意见不合，我是一定要父母带著我回老家让外公给出最后定论。每次不管结果偏向谁，谁都不会再有任何的异议。很多时候跟母亲起争论，我最常用的顶嘴的话：你怎么没有从外公那里遗传些聪明智慧?
　　与学富五车的外公相反，外婆大字不识一个，但是他们两人的组合被太多人羡慕和传说。现在还能记得每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外公和外婆坐在太阳下，外公带著老花镜给外婆读报纸里面的故事。外婆总是能做出很多很多好吃的，这么多年，我没有找到比外婆做的更好吃的”猪肝豆角面“。
　　四
　　在转机航班上，脑子像放电影一样的想起一件件跟外公和外婆的事。
　　小时候，外公和外婆对我的态度也是极大的反差：外婆对我极其的溺爱，外公是极其的严厉。面对外公对我的严厉，外婆从来不插手干涉，只有那少有的几次。
　　小时候的暑假，外公每次都会要求我在假期头两个礼拜完成所有的暑假作业。
　　然后，外公就会教我下一学年的数学。我每天可以玩耍的时间，是外公的午觉的时候，而且是在完成他布置的100道数学题之后的时间。每次，外公都会让外婆监督我是否完成了作业，再让外婆批准我是否可以出去。
　　有一次，为了可以早点跟小伙伴出去抓知了，也因为我知道外婆不识字，我把1到100按照顺序作为那天的100道题的答案。
　　那天，我还在树下面跟树上面的小伙伴说”
　　快下来，让我来!“，外公揪著我耳朵把我拎回去跪搓衣板。我跪在实木的搓衣板上，被外公狠狠的打著屁股。外婆正好晾完衣服，她冲过来挡在外公身前对外公大吼：”
　　你这老头子是怎么了，他出去玩是我让她出去的，他写的那么的工整为什么不可以让他出去玩。“那时候，外公听到外婆义正严辞的说我写的工整后更加生气了，我害怕的从大声的哭瞬间到沉默了。
　　五
　　到了老家，我把行李扔在大门口，不顾外屋跟我打招呼的人群，大步的冲进外婆的卧室。屋里的几个人看见我不动的站在那里看著外婆，都大声的哭出来了。我愣住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跪下来上香，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没有哭出来。
　　七岁的时候，老家那边有孩子被人贩子带走的事情。外公外婆每次出去买菜的时候，都会跟我强调，不管怎样，我都不要让妹妹出家门。有一上午，妹妹以要上街找在买菜的外公外婆作为理由出去玩，我拧不过妹妹，就跟著她出去了。下午，都玩的忘记要回家的，在街上被外公和外婆在街上找到的时候，外公的气喘吁吁的呼吸里我闻到了这次我们又少不了一顿打。
　　那次回到家，我跟妹妹一人一个搓衣板，机智的妹妹在外公巴掌还没有落下来的时候就边哭边认错。而那次，我都被打完好几轮之后我还是继续跪在搓衣板上说“是妹妹要出去的，我就跟著出去看著她，我没错!”。我这样说，外公就更生气的说：你知道你们今天让我跟你外婆有多担心么?然后就打的更凶了。
　　外婆看不下去了，冲过来抱著我，流著眼泪冲外公吼：“你这样打不怕打坏孩子吗，孩子说的没错啊，他说的没有错啊!”
　　那个时候我哭的都不记得后来那顿打是怎样结束的，自从那次之后，外公很多次跟他的朋友们聊天都会说我太倔强。但是，也是从那次之后，外公一定会很认真的听我说完我每一件事情的看法。
　　在外公去世前最后一次见面，外公跟我提起过那次被打。他说他当时找我们的时候真的以为我们被拐卖走了，但是忘记了我开始懂事了。
　　六
　　外公去世的时候，不让任何人告诉我，怕影响我的毕业研究项目。因为没有跟外公的道别，以至于我这些年我一直都觉得外公还在。每次取得点小成就的时候我还想著回去一定要告诉外公，还以为跟父母有意见不同而起争执时还能去找他要最后的答案。
　　所以在上个月在国内的时候，我以一种不允许商量的态度告诉家里面的每一个人：如果外婆健康恶化，必需第一时间告诉我。可是这次，我在得到消息后用最快的速度回来，还是没有见到外婆最后一面。
　　在给外婆守灵的这几天，我没有流一滴眼泪，越爱的人就越能理解他们的痛苦。再想起外婆跟病魔对抗的时候的痛苦，离开也许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这几天，心里很平静，想著外婆是去找外公了，心里面有些欣慰。以前，我每次打电话给外婆，因为外婆耳背，都需要另外一个人大声音转述我的话。而现在，如果我想要跟外公外婆说话，我只要抬起头看著天就可以直接说了，还不一定需要多大的音量。
　　出殯后的第一天，我抬起头的第一句话：谢谢这些年累积的关爱，我不会丢弃无邪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