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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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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B02版:先驱文化
冯唐:后半生最靠谱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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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繁体版《素女经》中给田小明安排的结局是:发疯了,跳楼了,成活佛了,在他自制的机器上自摸至死了。我在简体版《素女经》中给田小明安排了其他结局,比繁体版的光明很多。最近现实中几个朋友,创立或者参与创立的公司都上市了,也都到了四十多岁,摇晃在生命的中点,往回看,经历了很多,往前看,不知道再干点什么。田小明如果没死,上市得了钱,他会干点什么?
  其实,这不是一个特别容易回答的问题。到了这个时候、这个阶段,生活必需品和老婆都有了,西装八九套、牛仔裤六七条了。
  在国内买个大大的度假房?且不提地下水、空气、食品、交通,此事放在众人眼里,本身就招惹仇恨。一个朋友,学理科的,和田小明一样,总被别人说成理科猥琐屌丝男,没文化没品味。公司上市后,去美国玩,看到一张中国古代山水画,山峰峭拔,草竹掩映,拿手机拍了下来,回国后和设计公司说,就照这个样子找个山,做个有文化有品味的房子。这个朋友的现实版巨然《溪山兰若图》还没完工,人就被税务局找去谈话了。
  买个明代成化斗彩鸡缸杯?且不说是不是买了个江胡时代的仿作,且不论是不是拿来喝茶、喝酒好喝,本身就难免被看客怀疑洗钱、行贿。
  娶个学舞蹈或者艺术的年纪小很多的女同学?这个方法倒是去钱快,如果不合适分了,家财去一半。但是,且不说你叫比你小的男人为岳父是否尴尬,且不说你身体是否吃得消,且不说你们三观是否不同,年纪差距造成的背景知识差距就能耗去你所剩不多的生命。剩下的不到一万天里,你不会想花三千天和她解释:我和你说啊,阿童木是一个日本动画片,他有十万马力和七大神力;我和你说啊,宫泽理惠比苍井空出生早很多,那时候视频还很少很少,以照片为主;我和你说啊,《来自大西洋海底的人》是个曾经很流行的电视剧,里面有个坏蛋舒拔博士曾经穷到只剩一个鸡蛋。
  有几个面临类似问题的朋友,经过典型的理科生分析之后,想起后半生最不靠谱的事儿,结论是:最靠谱的还是买个酒庄。
  好处很明显。
  第一,一辈子都有酒喝了,保质、保量。孩子出生那年,多留几十箱酒,每次他们生日,都喝他们的年份酒。
  第二,一辈子都有和朋友喝酒的地儿了,而且是很美好很僻静的地儿。有山,有水,有树,有竹,有天,有月,有四季,有葡萄,有果实和花朵;喝多了再也不用代驾,再也不用嘀嘀打车深情呼唤计程车,再也不用担心回去一身酒气被老婆孩子深深鄙视,就在酒庄睡下。酒庄的地方大,好几个卧房,还有客厅沙发,还有花前树下。
  第三,终于远离楼群,有了自己的山林。脱离长期背在身上的人的羁绊,让身体里的禽兽和仙人在山林里和酒里渐渐增加比例,裸泳、裸奔,在池塘里带著猴子捞月亮,在山顶问神仙: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四,终于有了自己的含了土地的大房子。
  活著的时候,全家聚齐了,每人一间,都住得下;死了之后,这个酒庄,房子还有土地,都会按照遗嘱交给另一个亲人。
  其实,细细想,坏处也不是没有。
  第一,一辈子没多长,一辈子喝不了多少酒。人只剩下半辈子了,就算下半辈子每天都喝一瓶酒,也就能喝七八千瓶——一箱十二瓶,也就是六七百箱酒,也就是一个小酒庄一年的产量。另外,下半辈子这几千天,只想喝自己家这一款酒吗?
  第二,酒庄距离大都市有点距离,朋友也不都是闲散人员,一辈子能在酒庄聚齐几次?酒友在大城市都想换著地儿喝,不会一辈子只想在你的酒庄里喝你的红酒就西红柿炒鸡蛋吧?
  第三,山林本来属于禽兽,特别是夜晚。去过Napa一个酒庄,几乎在山尖上。庄主说,晚上就留给野兽吧,别单独出门,附近有鹿、有狼、有野猪、有熊,不信你看围著葡萄的铁丝网都被撞坏好些处,总在补。
  第四,细想想,下半生,全家人能聚齐几次?如果你以为有很多次,那就想想过去十年,你们全家聚齐了几次?说到土地归你,死后踏实,可是死后的事儿,和你关系就不大了。留给亲人,谁知道亲人会如何处理?
  还有一个麻烦的事儿是,投资回报上不容易算过账来。假设你一直持有而不转手卖出,假设你不是大明星不能把原来二十欧元一瓶的酒藉著名声卖到两百欧元一瓶,投资酒庄的投资回报能和资金成本打平就算不易。
  当然,如果说天大理比不过“我喜欢”,如果还有移民等等酒庄之外的考虑,如果是了结一生夙愿,请继续。否则,我可以再找个时间,讲讲钱的其他更好的用途,比如开个医院,比如建个一流的书院或者大学,比如修个巨大的数字图书馆,比如设立一个比诺贝尔奖奖金更高的文学奖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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